来源：时代周刊封面

（“抓鸟”，高尔夫术语，指高尔夫选手用了比标准杆还少1杆的数量就打完该洞。）

几天前写过一篇文章，就马斯克公开收购推特事件的始末、为何要收购并私有化推特、推特的反收购防御机制——毒丸和董事分期改选制度、以及市场对该收购案的态度做了深度分析。

硅谷“钢铁侠”使出“钞能力”，推特将何去何从。

北京时间4月26日早间，这一并购案突然迎来了官宣：Twitter周一宣布，公司董事会已接受亿万富翁马斯克（Elon Musk）440亿美元收购并将其私有化的提议。马斯克以每股54.20美元的价格收购了该公司，这与他本月早些时候提出的初始报价的价格相同。没有恼人的讨价还价，没有熬人的来回拉扯，“钢铁侠”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赢下“闪电战”。该交易预计将于2022年完成，交易完成后，推特将成为一家私人控股公司。

对此，马斯克本人难掩兴奋，当天就转发了相关声明，并配以“Yesss!!!”和一连串爱心、火箭来表达自己心中的喜悦。

马斯克在声明中表示“言论自由是一个正常运行的民主社会的基石，推特是一个数字化的市政广场，所有对于人类未来至关重要的话题都可以讨论。”马斯克再次重申了收购推特的主要目的不是赚钱，而是捍卫言论自由。这与他几日前在TED大会上的发言相呼应，“这不是一个赚钱的方式，”马斯克说，“我强烈的直觉是，拥有一个能最大程度上去信赖、去广泛包容的公共平台对文明的未来至关重要。”

14日，马斯克在写给推特董事会主席泰勒（Bret Taylor）的信中，也提到了自己收购推特是为了让推特成为言论自由的平台。

来源：www.sec.gov，SEC Filing

马斯克信中说：“我投资推特是因为我相信它有潜力成为全球言论自由平台，而且我相信言论自由对于一个正常运转的民主国家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然而，我投资之后意识到，以公司目前的形势，推特既不会繁荣发展，也不会满足言论自由这一至关重要的社会需求。推特需要转型成为一家私人公司。”

多年来马斯克一直称自己为言论自由主义者，例如今年3月，马斯克就发推文指责了一些政府（并非乌克兰）要求星链封锁俄罗斯国有新闻媒体的做法，力主言论自由。

马斯克在26号还发布了一条推文称：“我希望对我最凶狠的评论声音都能够保留在推特上，因为这才是言论自由的真谛。”

但许多人对马斯克的这套说辞并不买账。

他们认为马斯克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一名言论自由主义者，他所谓的言论自由似乎主要适用于他自己或他的粉丝。彭博的消息指出马斯克的许多推文、公开言论和企业政策都表现出马斯克对那些有关他个人和他公司的负面言论或那些有关员工批评工作环境的言论几乎是零容忍，对他人的言论自由缺乏尊重和保护。

例如，2018年轰动一时的特斯拉“吹哨人”事件中，特斯拉内华达州的大型工厂的一名技术人员Martin Tripp 作为“吹哨人”，在向上级反映问题无果后，选择向媒体和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举报特斯拉在给投资者的声明中夸大了其每周 Model 3 的产量，虚标高达44%，特斯拉还将有瑕疵的电池放入量产汽车，并重复使用了被认为是废品的零件，带来安全隐患。马斯克并没有听取质疑、调查自己的工厂是否真有其事，而是将炮火对准“吹哨人”，起诉了Martin Tripp。Martin Tripp 公开了他与马斯克之间的邮件，在邮件中 Martin Tripp 控诉马斯克欺骗公众和投资者，而马斯克回应说，“威胁我只会让你的处境更糟糕。”据彭博的报道，另一位“吹哨人”特斯拉前安全经理 Sean Goutro爆料马斯克命人暗中监视员工和工会线上和现实生活中的动态。

再例如，特斯拉要求客户承诺不在社交媒体上发布有关 FSD Beta 的批评性信息。FSD Beta是一个实验性的全自动驾驶辅助软件包，特斯拉车主可以使用自己的汽车，无偿参与测试。已有大约 100,000 位车主参与。美国联邦交通安全局批评特斯拉的这一做法，用户不被允许向公众反馈信息，那么特斯拉的安全隐患就无法被发现。特斯拉的一名员工自己的Model 3在应用FSD Beta后撞上路障，该员工将自己的遭遇上传YouTube 视频，六天后该员工就被特斯拉解雇。

这不由得让人想起特斯拉进入中国后持续不断的消费者维权风波。特斯拉刹车失灵也成为很多消费者心中一个标志性的事件，而特斯拉的态度却是“开怼”和“禁言”，还以诽谤为由起诉发现安全隐患的车主和自媒体人。

此外，据CNBC报道，特斯拉在解雇员工时会让员工签署一份协议，其中有严格的non-disparagement clause 非贬损条款，并且是无限期的。该条款要求员工离职后不能以任何可能损害公司中个人和集团声誉的形式，贬损公司、公司产品、公司领导、高管、员工、股东、附属公司以及子公司。而且员工要对这份协议的细节严格保密。虽然特斯拉并不是唯一一家和员工签署非贬损协议的公司，但这一协议俨然已经剥夺了员工的言论自由。

这些事实无疑给马斯克的承诺打上了问号。因此，许多人并不相信马斯克会尊重和保护他人的言论自由，也不相信，他买下推特是为了捍卫言论自由。

言论自由，这个让人听后心潮澎湃的命题实则充满了争议。

这世界上真的有绝对的言论自由吗？我认为是不存在的。在法治社会里，言论自由是有限度的，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的自由发言。马斯克所追求的，到底是法律范围内的自由发言还是他自己提到的“绝对的言论自由”？如果是法律范围内的自由发言，那马斯克基本什么都不需要做，如果是追求“绝对的言论自由”，而这基本不存在，马斯克又能做什么呢？推特，作为言论自由平台的边界到底在哪里？既然“言论自由”是一个无论从历史、政治、法律、还是社会伦理等角度都充满争议和矛盾的命题，那马斯克，作为一个个体，又如何能够以上帝视角定义言论自由，并在言论广场上为此制定规则呢？

参议员Elizabeth Warren伊丽莎白·沃伦就收购案回应：“这笔交易对我们的民主来说是危险的。像马斯克这样的亿万富翁正在使用与其他人不同的规则积累影响力，谋取个人利益。我们需要通过税收和强有力的规则来确保大型科技公司承担起其应尽的责任。”

还有一个问题，也很值得思考，马斯克说推特只有私有化才能成为言论自由平台。但上市公司受到监管机构和公众的监督，有着严格的信息披露要求，比私人企业更加公开透明。私人企业往往是大老板一个人说了算，也不需要向公众披露公司的任何信息。那么，推特到底是作为一个受公众监督的上市公司，还是作为一家由马斯克说了算的私人公司更有利于实现大众对言论自由的期待？

马斯克的“言论自由说”是否是在“立人设”？买下推特的真实原因又会是什么？推特2020年亏损11.4亿美元，2021年亏损2.2亿美元，仅仅因捍卫言论自由就以440亿美元的天价鲸吞一家正在亏损的公司是否缺乏理性和冷静？要知道微软收购LinkedIn才花了262 亿美元现金，Facebook（Meta）收购WhatsApp也仅花了190亿美元。这一系列的问题不由引发新的思考。

很有可能如同许多大佬和富豪会收购报纸、杂志等媒体资产一样，马斯克私有化推特，是管理其公共形象和影响力的一种方式。欧美商业大佬入局传媒行业，已是一种基本操作：

l 亚马逊创始人贝索斯在 2013 年以 2.5 亿美元从格雷厄姆家族手中收购了《华盛顿邮报》，还以500万美元投资过财经新闻网站Business Insider。

l 英超利物浦的老板John Henry从《纽约时报》手里买下了《波士顿环球报》。

l 泰国亿万富翁 Chatchaval Jiaravanon 以 1.5 亿美元的价格收购《财富》杂志。

l 而《时代》杂志也早已被SalesForce创始人Marc Benioff持有。

商业大佬控制传媒资产可以方便自己和公司向外界发声，增强自己和公司的影响力、号召力，同时通过影响舆论为自己的商业帝国保驾护航。

马斯克“迷幻”的行事风格也是让许多人觉得该并购非常危险的原因。马斯克2018年时，就因说了不负责任的话，扰乱了金融市场秩序，收到美国SEC的欺诈指控，马斯克为此支付了2000万美元的罚款，并辞去特斯拉董事长职务。马斯克在推特上多次支持数字货币狗狗币，狗狗币价值在2021年前5个月内飙升12000%，但马斯克在5月8日的一档综艺节目《周六晚现场》中又说狗狗币是一个“骗局”，狗狗币立即暴跌约40%。《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Max Boot马克斯·布特说：“我对马斯克收购推特可能产生的社会和政治影响感到害怕。他似乎相信在社交媒体上随便干什么都行。”

马斯克最近的推文表示，他将利用自己对公司的权力来反击内容审核政策，并消除推特之前在违反推特准则用户身上做出的努力。推特目前的内容审查制度禁止了仇恨言论和有关种族、性别、年龄、残疾和疾病等不人道的言论。根据techcrunch，推特在 2021 年上半年期间对 480 万个独立账户采取了行动，处理了包括水军、垃圾信息以及违反内容规则等行为。如果按照马斯克的说法，追求言论自由而放弃对内容的管理，那推特平台上很可能会充斥着欺凌、暴力言论、仇恨言论、错误信息和其他辱骂性内容，这一定会吓跑很多老用户，也会劝退很多新用户，给推特的经营情况带来新的危机。

更糟糕的是，一个充斥着欺凌、辱骂、暴力言论、仇恨言论、错误信息和危险内容的平台还会吓跑平台的金主——广告商。广告商对在社交平台的言论环境非常敏感，他们绝不希望其推广的品牌与仇恨言论、辱骂或危险内容一起出现在屏幕上。为了减少自家产品卷入负面言论风波、遭到消费者抵制的风险，最稳妥、最直接的选择就是离开推特，另寻平台。这对推特来说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因为目前推特超85%的收入来自于广告业务。如果马斯克真的选择放弃对平台内容的审查，那么他就要做好推特收入断崖下跌的预案或为推特另寻收入来源。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另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来自于推特即将背负的巨额债务。据最新的SEC文件披露，为买下推特，马斯克从Morgan Stanley（摩根士丹利）、Bank of America（美国银行）、 Barclays PLC （巴克莱银行）和 MUFG Bank Ltd（三菱日联银行）获得 130 亿美元的银行贷款，同时以部分特斯拉股票作为抵押，另外获得125 亿美元的贷款。完成收购后，推特就会被用来还债。据彭博分析师Matt Levine的估算，私有化后，推特每年背负的贷款利息会从2021年的5100万美元猛增至约10亿美元！推特预计在2022年，其利息、税收、折旧和摊销之前的收入能达到约14亿美元，也就是说，推特的绝大部分收入都要被迫用来偿还巨额债务。SEC前经济学家Joshua White约书亚怀特表示，这笔交易之后，推特偿还债务的能力将“受到质疑”。

巨额债务对本就亏损的推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目前推特在S&P Global Rating（标准普尔）的信用评级为 BB+，已经是不可投资级，也就是垃圾债级别。S&P Global Rating于26号表示，马斯克杠杆收购推特后，推特杠杆率的大幅增加很可能使该公司信用评级进一步下降。S&P Global Rating已将推特放入负面信用观察名单，并计划深入挖掘马斯克贷款的细节。评级机构Moody 也表示，目前推特的信用评级为Ba2（垃圾债级别），由于推特债务压力的进一步升高，Moody也将再次审查推特的债务能力，推特面临极高的降级风险。

如果评级机构将推特降级，那么推特的融资成本就将大幅升高，推特就更加难以承担债务压力，形成恶性循环，后果不堪设想。

除此之外，私有化推特后，马斯克是否真的有精力和能力管理好推特？笔者上一篇文章中也提到，作为CEO，马斯克同时管理着价值万亿美元的公司特斯拉和价值千亿美元的公司SpaceX，而且马斯克还拥有两家规模较小的初创企业，脑机接口技术公司Neuralink 和研究超级高铁项目的公司The Boring Company。如果收购了推特，马斯克就同时领导着3家世界知名的大公司，这是史无前例的。“钢铁侠”是否真的有精力或能力同时领导3家大公司？毕竟，上一位已知的、尝试这一壮举的高管是个国际通缉犯——卡洛斯·戈恩（Carlos Ghosn），日产汽车和雷诺的前CEO，也是伏尔加和三菱集团的前董事长。私有化后的推特不仅要面对巨额债务的压力，还要扭转多年的亏损，这对再优秀的企业家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

“钢铁侠”收购推特背后这一系列的问题和担忧都值得深入思考，马斯克用实际行动给出的答案将决定推特去向何方，也将深刻影响着社交媒体行业乃至整个科技行业的未来。